中文English

当前位置:首页 > 挂职与培训交流 > 挂职交流

安塞挂职侧记(三)

日期: 2015-02-04 18:16 作者: 来源:人事司 【字体: 打印本页

安塞挂职侧记(三)

——农业农村篇

我部在陕西延安挂职干部  张玲玲

  网上流传关于安塞最有名的一张照片,是一群汉子在一片黄土坡自上向下边跑边打腰鼓,那个黄土坡就在西河口,我还去过,见到央视四套仍在那里取景拍摄腰鼓专题片。站在坡上,视野极好,地势地形既开阔,又有层叠起伏,山峦尽显黄色,与腰鼓的红和羊皮袄的白相互辉映,意境,也就有了。这个季节的陕北农村,因绿色褪尽,露骨地展现荒山遍野中散落的村落,山、窑洞、树,都是一个色系,但却有山的厚重、窑洞的精巧、树的纤细,组合在一起,就像一幅油画,给人亲切之感。

日渐凋敝的农村部落

  ——散居

  与平原村落不同,这里的农村大多散居,因极少空地,人们便依山势而建房,每座山向阳背风处就那么大儿的地方,只够两三家居住,于是其他人家又去下一座山建房,就这么三三俩俩,只有川地才见大面积村庄,否则在拐沟村或边远村庄,都是一大片山拥着几户人家,车行很远的路,才见另几户人家。而一般有川地的地方都是乡镇所在地,下到村就基本是沟地了。几乎所有的乡村道路都是盘山道,均是若干年来沿山的脉络开凿而成,硬化的少,大部分还是土路,每到雨后乡镇就要雇佣钩机和铲车去修路。沿路看到的一孔孔空的土窑洞便是当年凿路时占用的房子,可以想见没开发道路时这些人家居此生活的情境。有时走在这群山之间,看见孤零的几户人家,常想久远以来,他们怎么生活的?如何走出大山?害怕过吗?

  ——消逝的村庄

  说村庄消逝,有两方面原因:

  一方面是移民搬迁导致的被动离开。包括偏远山区生活不便的村民和受大雨影响灾后重建的村民。除了县乡周边的川地之外,住在村里的大多是山体居民,在退耕还林后,延安植被越来越好,雨量也越来越多,以前是半干旱气候,近两年却有渐变为半干旱半湿润的节奏,尤其连阴雨,慢慢渗透侵蚀窑洞顶的土层,最终积重难返就坍塌了。因此这些人居住的窑洞大多已经成为或即将成为危窑,在将来的城乡建设中是一定要搬迁出来的。目前是通过扶贫开发和移民搬迁政策把已经成为灾民的集中安置到保障性住房小区。这些小区大多集中在乡镇周边,以城镇一体化和重点社区建设为载体,规划村民安居。而村民原来的老房子基本就都空下了。

  在这项工作中,延安实施了土地增减挂钩,即一亩宅基地平整为耕地后,城市便可多出一亩建设用地,而从建设用地出让后的土地收益中拿出10万补给农民,表面看,是即解决了城市建设用地不足的问题,又缓解了农民买房缺钱的问题。可仔细算一下,农民没有得到多少。安塞县城一处城市建设用地在拍卖时,每亩二百万,从这其中拿出10万补给农民,就显得不多了。而且一亩地是667平方米,农户一般就三孔窑,至多五孔,而且院子都不大,这加起来的面积最多也就一百多平米,真搬迁时农户能拿到的土地增减补偿不会超过2万。

  事实是,县里在动员实施移民搬迁时,都是捆绑各种项目,把能补助的资金加在一起,一家农户从危窑搬到集中安置的楼房后,根据面积不等和地理位置不同,扣除政府各项补贴,自身还要拿几万到十几万不等。这其中不乏受条件有限不愿搬离者,但客观条件又不允许再继续居住,再随着城镇一体化建设推进,不可能在每个村庄附近都设中心镇,便只能是搬迁。

  另一方面是人口自然流动引发的主动离开。不可否认,这比东北还要严重一些,因为东北是粮仓,规模务农的人还是很有效益,而陕北不具备良好的务农条件,加之有石油开发,离延安又近,外出打工的很多,建筑业、采油业、服务业等都能容纳一部分就业人员。而且人力成本不低,最普通的一个小工每天150元,有技术的瓦工泥工电工等每天300元,蔬菜大棚里种菜摘菜的妇女每天120元。如果再胆大点偷油私下贩卖,一袋油纯剩七八十元,一晚上倒卖几车就可一夜暴富。所以,能出去的都出去了。

  打工赚钱吸引走了大部分男劳力,而撤小学、并中学又吸引走了大部分女人和适龄儿童。村小学都撤了,孩子们必须去乡镇或县里上学,而条件稍微好一些的家庭,肯定是将孩子送到县里甚至市里上学,妈妈们大多是要陪读的,这下村庄就真的空了。留守的基本都是不愿意折腾或没能力再动的老幼人员。

  这里涉及到了十多年来加速农村变革的一项教育改革措施:撤点并校。自2001年起,国家为优化农村教育资源配置,提高中小学教育投资效益和教育质量,对临近的学校进行了资源合并。撤销所有村小学,合并相邻镇中学。出发点是好的,比如原来村办小学存在布点分散、班额小、教育资源浪费严重,以及村小教师素质参差不齐、教育经费短缺等问题。但实施过程中配套措施还没跟到位,基层执行政策“一刀切”,导致了一些后遗症,诸如上学路程普遍变远、寄宿制学校办学条件差、并入学校大班额问题突出、部分农村家庭经济负担加大等。初高中生还能寄宿,小学生就比较难了,为孩子着想,家长只能租房子陪读,这又为城市建设和管理提出了新的考验,社会问题也是层出不穷。久而久之,县城这边繁华又拥挤,而村庄那边落寞又寂寥,很多人家都是大门上把锁,人去窑空。

政府主导的农业产业

  ——农业发展受主客观条件制约

  安塞的农民本身发展农业的积极性并不高。首先,土地产出效益低,基本都是山地、坡地、沟地,无法集中连片,不能大规模机械作业,不能搞灌溉,靠天吃饭时一年收的还不够吃的。其次,土地流转难,想要搞规模经营的大户因为效益低而自然降低承包费,而少量承包费又吸引不了户主流转其土地;即便愿意流转,由于种粮效益低转而从事的特产经营比如大棚、果园等,都需要一次性流传10-30年,这么长时间的流转,让土地所有者心里不踏实。再次,赚钱门路多,如前所述,农民有很多打工赚钱和致富增收的渠道,没有被逼到只有靠农业生产这一条路上,又轻松又效益高的营生,为什么回归土地呢?当然,积极性不高,不代表不从事农业生产。川道和交通便利的梯田、缓坡还是有粮食作物种植,多以玉米、谷子、杂粮为主;地势好、背风向阳、交通便利的山地会发展山地大棚和山地苹果。

  ——喜忧参半的特产农业

  经过多年实践和探索,安塞确立了大棚菜、苹果和畜牧三大主导农业产业。蔬菜大棚和养羊业都有一定群众基础,是群众见到效益自愿发展的,而苹果业则是延安在实施洛川“苹果北扩”战略要求下责令北边五县必须上马的项目。从效益产出看,这三者都属于特产经营,比粮食种植效益高很多,所谓“一亩园胜一顷地”,经营管理好的情况下,一个五代蔬菜大棚平均年利润6-8万;今年一个盛果期35亩果园收益34万;而此前养羊多是放牧形式,成本极低,100只存栏的农户年收入也有七八万。当然,以上数字都不含人力成本。

  现实是这三个产业目前都有不同程度的发展困境。蔬菜大棚,效益好的都是五代日光温室大棚,但造价高,一个100米长、9米宽、墙体1.5米厚的大棚建造成本在10-13万,建棚成本还是其次,因多是山地大棚,还要修路、拉电、建水泵引水上山等,农户做不到。苹果园,见效期太长,幼园管理要五六年才能挂果,之后再五六年才进入盛果期,漫长的等待还需精心管理,农户不情愿。养羊业,在巩固退耕还林成果的硬性要求下,封山禁牧必不可少,因此只能倡导发展设施养羊,养殖户必须建有舍饲羊场,不能放牧,还要有草场种草,成本呈几何级上涨,利润空间极度压缩,农户很无奈。

  ——“扶上马、送一程”式的政府扶持方式

  在这种情况下,必须要政府主导了。于是,政府出资建大棚,各级政府出一半、农民贷款一半,而且政府负责把大棚完全建好,农户直接翻土播种;政府出资建果园,从整地开始,到挖坑、栽苗,都是政府工作人员操持,树苗还免费,新建园完成后,幼园需要农户管理;政府出资扶持规模养羊户,对于200-1000只规模不等的设施养羊户给予5万-20万不等的资金补助,还给项目补贴建造千只羊场。即便这样,省市县乡各级政府都有配套资金扶持三大产业,可我们看到的大多还是为应付任务考核和上级检查而显现的红红火火之像,至于完成年终任务考核后、上级检查验收合格后,这些产业是否还有人经营,是否还是按照当初设定的目标在经营,都未可知。

  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是,政府主导修建的产业,由于农户参与少,而政府多为完成考核指标,以结果论政绩,中间过程无从考究,选材用料都是政府外包,会有不同程度的劣质建设。比如大棚草帘和塑料质量不好,用一两年后坏掉,而农户自己再购置新的又需要很多资金投入;再比如果园免费提供的树苗质量参差不齐,栽种时看着挺好,达到了检查验收标准,但过后成活率低,或进入幼园期后长势不好,这些后果都要农户自己承担。这同时又会导致农户手上拿着政府的补贴和扶持,嘴里却骂政府以次充好。

  任何一项产业,需要调动当事人的主观能动性才能有可持续发展的空间,只有他自己把这摊活儿当事业当饭碗,才会全身心投入进去。就像一位村官总结的,“要想让农民发展啥,就先让他眼红”,见利了自然就跟进。但人们在思想中也往往有一种退缩感,即便看到别人干得挺好,或者政府宣传动员得多么好,他总会给出“没准啥时就赔本或事情就散了”的心理暗示,就像延安市委市政府大刀阔斧建设新区,而百姓总觉得这事成不了。这其中有政府和百姓看问题角度的不同、眼界的不同,也有人们“知难而退、不敢尝试”的正常心理体现。现在的现象是农户等着政府多扶持些,多给些政策优待,发展啥都先观望政府的态度;而政府,尤其是县乡政府,往往是看着上级动向如何,上面让发展什么就部署什么,上面考核什么就干什么。双方真正把精力和智慧用在切合实际发展产业发家致富上的共识还没形成。

被发展倒逼出来的产业探索

  ——退耕还林与封山禁牧对养羊业的冲击

  退耕还林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山变绿了,植被好了,气候也好了,圣地延安正向生态延安转变,这已是延安即“红色旅游”之后的又一张名片,所以,延安各界,务必巩固退耕还林成果。那么问题来了,陕北有名的白绒山羊,不是舍饲动物,就是要放牧养着,品质才好。山羊上山吃陕北独有的草,喝陕北独有的矿物质含量丰富的水,且自由自在心情舒畅,这样的羊肉,味道才鲜美。而据说放牧时羊都不生病,一旦有不适,羊儿们自己上山就知道吃哪种草能治病。

  拦羊人赶羊放牧,这已是我们记忆中陕北民歌特有的情愫,然而目前它与退耕还林严重冲突。确实由于羊的踩踏,山上植被被破坏严重,很有必要禁牧。但问题又来了,安塞还要大力发展畜牧业,就是特指养羊业。怎么发展?靠设施养羊。但舍饲山羊成本高、利润低、品质差,养殖户抵触,很难有大发展。于是养殖户就打游击,严查时就把羊圈家里,稍一松动就放出去游牧。政府其实抓也抓不过来,山大沟深,哪有精力围追堵截一群群羊?而且也有睁一眼闭一眼之意,有些散户多是老弱病残,除了放羊也没有其他就业能力,更没实力搞设施养羊,政府把他的羊抓了去卖还罚款,那之后呢?让他怎么过活?只堵不梳,治标不治本呀。

  所以,一方面退耕还林只能封山禁牧,另一方面必须发展畜牧业。畜牧部门同志急了,转变思路,养绵羊吧。绵羊适合舍饲,不用放牧,而且产肉多、产羔多,效益比山羊好。但问题又来一个,本地人不认绵羊只认山羊,百姓只吃山羊肉,养殖户也是习惯养山羊。因此,下一步就是鼓励扶持养殖户引进绵羊品种做大肉绵羊规模,开拓县外绵羊肉市场,销路打开,生产自会跟进。有时候,许多工作需要水到渠成、循序渐进,还需要时机,不是单方面规划设计一厢情愿就能做到的。

  ——统筹城乡一体化中的产业问题

  统筹城乡一体化是盘大棋,是个巨大工程,为此能专写一辑。而恰恰就是涉及面太广,中央各部门甚至也没想清楚城乡一体化怎么统筹,自己部门能做些什么,应该做些什么。在县一级,其实很集中,什么事到了基层,都是“统筹”安排。目前县里能做的就是利用各种项目,增强乡村基础设施建设、公共文化投入,借助重点镇和重点社区建设集中安置移民搬迁,大力发展产业带动农民增收,发展经济增加城市就业岗位以吸纳进城的流动人口。

  在陕北这种90%都是山地的地理条件下,以“居住连片为半径打造中心社区”并不具有普适性,因为能连片居住的少之又少,只能是以乡镇为初级聚集点,将边远地区村民搬迁过来,随之而来的就是产业发展问题。重点镇建设要求在半径2.5公里内要有产业,而移民过来的人往往居住在很远的地方,他们的土地还在原处,新社区周围的产业也多是本土农户的,跟他们没有关系。这些人若要从事农业生产,无论是耕地、大棚或果园,都要奔波往返于土地和新社区之间,道路便利还好,可很多山区并没有好路,这种条件下如何安居乐业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此外,县里每年考核各乡镇都要求三大产业要有增幅,也就是说要有新建的大棚、果园和羊场,可是新增点一般都在地势偏远处,于是便常见驱车数十分钟飞奔在黄土漫天的盘山道上,最后到了一个新建园,周围除了山什么都没有……统筹城乡一体化要求在实施过程中确保农民“搬得出、住得下、留得住”,就这九个字,包含多少工作,非短期所能解决。

  总之,出不来或不想出来的,任你政府怎么劝,还是会待在原地,能出来的总会找点让自己活下去的路子。农村的事情,有时需要时间,慢慢地,改变的自会改变,消逝的自会消逝,不能急。